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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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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3章

王弗和蘇軾趕到陳家村的時候, 這裏已經被衙役們奉命隔離,許多拖著家當的村民聚在村口,憚於公差們手中的刀劍, 才不敢造次。一兩個潑辣的婆娘,張口大罵,她們身後站著一群哭哭啼啼的村民, 堅稱村裏沒有發生瘟疫, 他們只是想出門探親。

“張虎,陳家村的人是否都在此處?”

“回簽判, 有一些年老體弱走不動路的,還在村中, 已經派人去附近山中搜查,以免遺漏。”

“好, 千萬不要讓疑似病人走出去,引起更大的恐慌。”

村民們見穿著官服的蘇軾來了,更加群情激憤:“蘇簽判, 您是個清官,是個好官, 我們沒有得病, 你為何要把我們關在這裏?!”

“如果最後確認不是瘟疫, 大家當然可以隨意走動, 但在還沒有確認之前,還請各位委屈一下,就在此處不要走動, 以免全城恐慌,你們的安全也得不到保證。”

有一個情緒特別激烈的中年男人闖出來,破口大罵:“你這個庸官!那我們的命就不是命了嗎?!我們沒有得病!”

“既然你確認自己沒有得病,為何這麽怕死?難道你是大夫,知道村中十餘人得了什麽病,你能看清自己的腸胃頭腦,確認上上下下完好無缺,一點病癥都沒有嗎?”王弗站出來,與蘇軾並立,又用稍微軟和一些的口氣說:“不讓你們出去,也是為了你們好,等大夫檢查之後,你們就可以自由行動了。”

說罷,她也沒有管這些激動的村民,問張虎:“陳家村出了瘟疫癥狀的人在哪裏?”

“都被集中到祠堂,看守起來了。”

王弗愕然,口氣有些嚴厲:“集中?誰讓你們集中的?”

張虎也慌了,忙說:“是宋太守。”

王弗嘆了口氣,在沒有確認病癥之前,把有可能得了流行性傳染病的所有病人集中在一起,萬一交叉感染,加重了病情,或者造成更覆雜的病癥,那她可真是要哭了。

“瘟疫”又稱疾疫,是一切能引起暴發流行的傳染病的統稱,在古代,有可能是鼠疫、肺結核、黃熱病、麻疹、天花、麻風病甚至是流行性感冒,多數情況下,因為醫療水平的低下和治療處理的不及時,會引起較多人數的死亡。現在夏秋之交,正是天氣劇烈變化,容易起各種傳染病的時候,再加上天熱,細菌繁殖速度快,如果處理不好,可能會造成很大的傷亡。

蘇軾忙問王弗:“集中是不是不妥?我派人去找些單獨的屋子,把他們隔離起來?”

王弗點頭,蘇軾便下了令,村民們看王弗一個女子,對衙役嚴厲斥責,對簽判發號施令,都覺得好奇,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。

有那常進城的,對身邊的人說:“這是蘇簽判的夫人,聽說懂醫術,而且家財萬貫,蘇簽判在她面前,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。”

“切,別吹了,她一個女人,懂什麽醫術?誰會教女人學醫?”

“你看她身上穿著跟張大員外一樣的布衣,連綢緞都不穿,見鬼的‘家財萬貫’!”

既然要到山村診治病人,當然不可能穿容易損壞的綢衣,王弗就穿了布衣來,如今竟然成了她是個“窮人”的印證,如果她知道了,恐怕也會哈哈大笑。

王弗帶著濟世醫學院的預備役老師們到了陳家村的祠堂,這裏荒草叢生,院墻塌了一半,屋頂上一片綠蘚。陳家村的人窮得連飯都吃不上,哪裏有錢整修祠堂,這裏也就是個擺設。

遠遠就能聽見屋子裏淒慘的哀叫聲,叫得人心發慌。

在王弗的指示下,大家在外面穿上特制的醫師服,將頭臉全都圍得嚴嚴實實,一路撒下石灰和醋,走進了祠堂



室內光線陰暗,十來個老幼婦孺躺在地上呻吟,上吐下瀉,氣味非常難聞,但來的所有人沒有一個抱怨,連忙放下藥箱,按照常規的檢查步驟幫那些人診斷。

王弗扶起一個彎著腰正在嘔吐的女孩,見她臉色稍微有些好轉,便說:“我是大夫,是來給你們治病的,你叫什麽名字?幾歲了?你的家人在這裏嗎?”

小姑娘似乎有些害怕她,瑟縮著躲開她的手,抱著一根柱子,忍住身體的不適,對她說:“姐姐,你不要碰我,會得病的。”

“沒關系,你看我包得很嚴實了,我是大夫,就算得了病也能治的,你來給我說說這些人的情況,幫我們判斷病情,找出得病的原因,好不好?”

可能是王弗溫柔的語氣打動了她,她不再躲藏,靠著柱子坐下,說:“姐姐你是好人,我們都是遭了天譴的,這個病沒法治,我知道的。”

想必是那些激動的村民說過什麽不好的話,小女孩顯然有些消極。

“不過,我好想活著啊……姐姐,你說我可以活下來嗎?”

“可以的,相信我,相信他們,把你發病以來的所有經歷,全都告訴我。”王弗指向那些正在診斷的年輕學生,他們中的很多人,是王氏學堂一期生,現在也不過二十來歲,卻因為王家的獨特教育方式,在各地的醫館藥鋪實習過好幾年,有著豐富的行醫經驗。王弗開始籌辦濟世醫學院的時候,就把他們從全國各地叫過來了,等八月濟世醫學院正式招生,他們就是老師。

“我叫杏子,陳杏子,十二歲,我爹爹是陳大山,阿娘是陳周氏,我還有個弟弟,叫小松,”她指著祠堂裏正在掙紮的幾個人,“我們住在……住在山裏,有一條小溪流過我們家門口。”

王弗身邊的一個濟世醫學院學生拿出簡制版鉛筆,在本子上記錄。

“前天晚上,我們一家人餓得受不了了,就在小溪裏擔了一桶水起來,餓的時候,就喝一點水……”喝水充饑,這是很多窮人的活命秘籍,好像喝飽了就不會感到饑餓一般,很多餓死的人,肚子鼓得高高的,裏頭全是冷水。

“爹爹給我和弟弟挖了茅草根,弟弟說他不餓,讓給我吃,我就吃了,所以我喝的水比較少……”

王弗皺著眉頭,敏銳地抓住杏子話裏的重點,對學生說:“記下,山中小溪應該有問題,等會去取樣回來做實驗。”

“後半夜,弟弟喊肚子疼,阿娘以為他是餓的,就說讓他咬著自己的手腕,睡過去了就不餓了。可弟弟一直喊,他很懂事的,從不會這麽鬧騰,阿娘把他抱到外頭,就著月光一看,他臉色通紅,頭上冒了鬥大的汗,很快就發熱了。”

“小孩子的免疫力低下,首先出現癥狀,”王弗又看了杏子的父親陳大山一眼,“成年人雖有較強的免疫力,但為了抵禦饑餓,喝的水只多不少,因此癥狀最重,已經出現昏迷情況。”

“發熱,盜汗,上吐下瀉,脫水,昏迷,很典型的疾疫癥狀,重點排查水源,懷疑是細菌、病毒或者微生物感染,盡快配置出一副清熱解毒的方子來,根據患者年紀、病情和身體情況酌情刪減修改,通知外頭預備生姜、石膏、葛根、白芍、黃芩、麻胡等藥材,另外,讓簽判派人熬一些濃稠的綠豆粥來。”

學生一一記下,連忙跑出去傳信去了。蘇軾等在離祠堂不遠處的一片空地上,心急如焚。他也不希望王弗去冒險,但不讓她去,可能嗎?

陳杏子呆呆地望著王弗,她原以為這個梳著婦人發髻,年紀不大的女人只是大夫們帶來輔助的,沒想到她竟然是這群人的核心。

大夫們有男有女,都很年輕,動作和緩,態度溫柔,把地上七倒八歪的病人們扶起來,

拆了門板、桌案讓他們躺在上面,收拾起病人的穢物也絲毫沒有嫌惡的表情。他們圍在女人身邊,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,每個人對應負責一個病患,短短一刻鐘,就開出了初步治療方案。

陳杏子原以為她要死了,爹爹、阿娘和弟弟也要死了,她很害怕,但看到這些大夫的表現,她突然就不怕了,他們看起來如此輕松,對付起村裏人口中的“絕癥”游刃有餘,好像無所不能一樣。

她看著人群中的王弗,心中充滿了敬佩和向往,暗暗發誓:如果這一次能夠活下來,她就去學醫,像她一樣。

事實上,王弗他們並沒有很輕松,只是職業素養,讓他們一直保持專業的操作和判斷,以免對病人造成不好的心理影響。要知道,在這個香灰水都能治病的時代,很多人的病,是靠積極的自我暗示好起來的,他們對大夫十分信服,如果大夫們露出不好的表情,他們會覺得天都塌了。

王弗問了陳杏子小溪的位置,帶著兩個大夫出去了,在外面遠遠地看見蘇軾,他站在小坡上,朝她招手。

“怎麽樣了?”

“情況還好,在可控範圍內,來之前按照描述,我就排除了幾樣不可能的疫癥,那幾個都是目前沒辦法治好的。初步診斷,這還算比較輕的瘟疫,也有可能並非瘟疫。我們去看看水源,盡快查出原因,囑咐附近所有村民,不要飲用生水!”

生水,醫生的天敵!

蘇軾感慨:“那就好,幸好因為陳留的原因,陳家村的人在府衙逗留的時候,看到了墻上的防疫公告,才能如此迅速地上報疑似疫情,將患者數量控制在十數人之內。”

“未雨綢繆,總是沒有壞處的。”

“夫人,熬綠豆粥做什麽?”張虎有些不解,上前詢問,王弗讓他離自己遠些。

“病人餓了。”她丟下這句話,轉身去了山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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